【叶喻】Robot(3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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3.
  叶修翘着腿,坐在下风头抽烟,索克大约是贪恋他身上那点人工合成的温暖,依偎在他的大腿上一动不动地打盹儿。叶修用空着的那只手给猫顺毛,油光水滑的软毛穿过指间,叶修用余光打量身边两人。

  喻文州和王杰希很沉默地在吃饭,低眉顺眼,空间一度凝滞——叶修是这么认为的。按理说看王杰希先前说话时的态度,跟喻文州应该蛮熟的才对,但现在这种诡异场面,怎么看都不像是熟人聚头…

  于是叶修翘着的那只腿踢了踢王杰希。王杰希正在专心剔着骨头缝里的一截小葱,骤然被踢整个人一愣,嗯了一声。

  叶修见他没有领会自己的意思,遂直接开口,

  “你们人类吃饭都不聊两句的吗?”

  王杰希挑眉。喻文州抬起头怔怔地看向他。叶修钩子一样的目光又把他从头到脚看了个遍,实在无法推翻自己之前的“这个人很健谈”的判断。喻文州反应迅速,笑了笑接过话,

  “抱歉。平时蓝雨没有别人,除了汇报公务和王队来访,我是见不到其他人的,陪着我的…只有索克。所以不习惯在这种私密时间说话。”

  索克像是听到自己的名字,嗷了一声蹿上桌子,先是抢走了王杰希准备夹的鱼,再跳下去扭着胯跑到喻文州身边求赏。喻文州用脚侧温柔地蹭了蹭它的脖子。

  叶修听出他的言外之意,不动声色地眯起眼睛,微侧过头预备递给王杰希一个询问的眼神,却看到对方一脸“我听不懂,你别问我,我不知道”的装聋作哑三连。

  哎,官做得高就是不好。你们人类事情真多。

  叶修把索克逗过来,把冰凉的手蓐在猫的长毛下面。嘴里的烟头亮了亮,升上来一大团奶白色的烟,他的目光穿过这模糊的迷障,投射向斜对面的男人。

  他这一打岔,原本僵硬的局面被打破,两人开始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。叶修惊异地发现,喻文州竟显得有些拘谨,表面上八风不动温和有礼,眼神却是一直克制地盯着桌面,就跟一个第一次和家人吃饭的流浪孩童一般,好像对这种温情场面有些难以适应。

  但他很快调整了状态,之前的茫然仿佛只是一闪而过,再无踪迹,只有叶修发现了。

  “这是一个冷静,自制,理智,甚至在某方面显得有些冷漠的人。你之前的程序可能派不上用场了,你需要用你自己的‘眼睛’去看待他身上的人和事。叶修,你的的特质决不仅仅是‘高级’。”

  意味深长的话还缭绕在耳边,叶修的目光捎带上这些色彩,试图把喻文州的皮骨扒个干净,再细细地分离出一点非人的情感。可眼前这个人,与王杰希的描述大相径庭,恰到好处的笑容几乎能掬出一捧温柔来,叶修实在看不出他有哪里会是“冷漠”的。

  “你跟王大眼是不是关系不好?”

  喻文州品味了好久才体会出这个称呼的内涵,憋笑憋得辛苦,背对着叶修肩膀抖啊抖的。他弯着嘴唇笑,说,

  “关系不好?…也不能这么说吧。不过当年联盟举行比赛,我赢过他一回,大概是从那个时候开始跟我不对付的。”

  “地下赛第六赛季?”叶修下意识说。

  喻文州点点头,猛地反应过来不对劲,抬起了眼睛,

  “你怎么会知道地下赛的事?”

  机器人资料更新内容,大抵是自开发出来后的世界信息。像叶修这种等级的军用机器人,储存器大多早已被繁复的战斗资料填充满了,是容不下其它东西的。

  而“地下赛”,顾名思义,是搬不上台面、无法记录在案的比赛,是由联盟士兵和维修师平均下来每年一次的狂欢赛。按照常理,这不应该是会被叶修“记住”的东西。

  他怎么知道?王杰希告诉他的,还是…?

  叶修被他问得一愣,嗯了两声,讪讪笑道,

  “不记得了…可能是我自己下资料的时候塞进来的。”

  喻文州垂下眼睛,这个理由听上去相当合理,“这样吗。”

  他没有用洗碗机——蓝雨食堂里面好像也没有洗碗机。他两只手泡在冰水里,原本就白的手背抹上了厚重黏腻的泡沫,缓慢滞重地在往下滑。叶修突然心有点痒,那无数集成电路和钢铁零件组合而成的“心脏”在运转,在幻想的空间里怦怦地跳着,然后渐渐地、一点点地冷了下来。

  差点忘了自己没有心。

  喻文州的声音在这个时候慢悠悠地传来,叶修看过去,原本背着他的喻文州转过来半个身子,嘴角勾起,斯文有礼的外表上蒙上一点与他本人不符的轻佻神色,低声道,

  “叶队兴趣爱好倒是挺广泛的,可别在网上乱下东西,染上病毒可不好。”

  不知道是谁先想歪了,思维滑入下流的深渊,叶修重重地咳嗽了一声。喻文州慢条斯理地冲干净手上的泡沫,有条不紊地把厨房打扫干净,掸了掸手上的水珠,出门的时候和叶修擦肩而过。

  叶修插着口袋,低声笑了笑,

  “男人嘛,都懂。”

  喻文州微微皱了皱眉——这个“机器人”在来这儿之前调查过他。

  他微微低头,重新换上与世无争的面孔,不慌不忙地往外走。叶修若即若离地吊在他后面,隔开了十来米的距离,喻文州知道他现在一定在打量着自己,目光逼仄到狭隘的区域,一寸一寸地扫下来,把他的走姿、体态,分毫不差地记录进记忆库里。

  喻文州走到三楼的时候步伐一顿,叶修也连忙一停,隔着十来米看见身前的人转过身对他说,

  “机器人休息室就在三楼,我的房间与你隔了一个走廊,有事随时喊我。二楼是武器库,其他楼层全都是修理室,王杰希已经把你归入管理员选项了,这些地方你随时可以进去,不过记住不要乱碰东西。其他作息时间与联盟标准一样,明早八点进行巡逻。还有什么不清楚的吗?”

  叶修随口地、下意识地、习惯性地问,“巡逻队有几组?”

  喻文州露出了一个“你真不愧是新人”的笑容,“几组?当然只有一组,只有我们俩。”

  他挥挥手,嘴角勾起来,“别说你的机械身子受不了,在你来之前可都是我一个人负责的。”

  他说完,继续往前走,颇有几分倦意地晃了晃身体,进了一间屋。叶修还怔在原地不动,几乎迈不开腿。
  联盟已经将他排挤到这个地步?

  各个辖区划分的土地完全是均匀的,也就是说,每一片辖区的统领面积都是相同的。叶修原先在的辖区,且不说其基础设施,单论一个巡逻机制,就不知道已经比这儿的完善了多少。几百几千的巡逻组轮流换班,几百几千的维修师赴高空作业,眷养的士兵更是数不胜数,辉煌,光耀,无上荣华。

  而喻文州,孑然一身,孤独地守着他的领地。

  叶修站在他的门口,手指已经搭上了门把手,想了想,还是松开了。蓝雨大大小小的事他一手抓,一定每天都累得够呛。

  于是叶修晃去了机器人休息室,扫描仪认识他的掌纹,门应声而开。

  他抬脚走进去。内室窗明几净,陈设周全,虽然简易,但挺靠谱。东边靠墙的地方放了提供躺卧的金属床,阳光透过一扇巨大的落地窗,在合金地板上映出璀璨的光。旁边有能源架,各式各样的充电器和电池被陈列在上面,显然是有人提早准备的。

  叶修刚刚充了电,不差这一顿。他躺下来,光芒射在他的身上,皮肤下的光源板悄无声息地吸收着能量。机器人不会感到疲惫,但叶修略为思考了一下,还是选择了一个舒服的姿势,开启了休眠模式。

  他能感到汹涌的电流从体内穿过,每一处零件都咬得严丝合缝,每一枚齿轮都严谨地转动着。外套有些松垮地耷拉了下来,胸口有些冷。

  叶修闭上眼睛,瞬间失去了意识。

  星暮垂悬,月色隐耀,叶修醒来的时候,外面已经换了一番景色。星光几乎是流动的,泛着波澜般的闪烁,是他从未见过的风景。

  而机器人的眼睛,可以让他们看到更远的景象。这里比外面干净多了,目光仿佛能拨开单薄的云,一直投到世界的那边去。

  叶修眯了眯眼。

  天边出现了一道裂痕。

  他猛地从床上跳下来,贴在落地窗上,隔着几千米的距离观察着那道缝隙。然后他悚然发现,数百米外的一个山坡上,喻文州手提着冲锋枪站在那里,往常脸上那幅温柔的表情荡然无存。

  风肆虐地刮过,吹低了百草的头。

  叶修动作一滞。

tbc.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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